显学,就是影响广泛、地位显赫的学问,这里指当时阵容强大、声名远播的儒、墨两家,韩非以功利主义的刑名参验为手段,以法度为立场,直斥取舍不同的儒、墨后学是“愚诬之学,杂反之行”,而尤以对儒学的攻击最力。与此同时,他希望人君利用权势禁止学术讨论,对异己的思想者“宜去其身而息其端”;认为民智“不足师用”,反对儒、墨提出的“得民之心”。诸如此类,都比较集中地体现出了韩非的法家思想,对后世专制集权的文化专制政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本文保存了先秦时期一些重要的学术思想资料,与《庄子·天下篇》、《荀子·非十二子》同为该期重要的思想史、学术史文献。
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造诣最高的,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dí,春秋战国之际宋国人,墨家学派创始人,倡“兼爱”、“尚贤”、“尚同”之说也。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子张,孔子弟子,姓颛孙,名师,子张其字之儒,有子思子思,孔子之孙,相传《中庸》《缁衣》等为其作之儒,有颜氏颜氏,孔子弟子,疑即是颜回之儒,有孟氏孟氏,即孟子,名轲,曾受业于子思之门人,战国中期儒家的代表人物,今存有《孟子》一书之儒,有漆雕氏漆雕氏,孔子弟子,姓漆雕,名启之儒,有仲良氏仲良氏,鲁人,生平无考之儒,有孙氏孙氏,即荀况,战国时赵人,曾讲学于齐国稷下,为一时儒宗,今存有《荀子》一书之儒,有乐正氏乐正氏,孔子门下曾参的弟子,姓乐正,名子春之儒。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相里氏,名勤,生平不详之墨,有相夫氏相夫氏,又作伯夫氏,事迹无考之墨,有邓陵氏邓陵氏,《庄子·天下》称其为“南方之墨者”之墨。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相反不同,即互相矛盾,观点歧异,而皆自谓真孔、墨,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判别真假世之学乎?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真实乎?殷、周七百余岁,虞、夏二千余岁,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反而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意者意者,推测之词其不可必确定乎!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愚诬之学,杂反杂反,杂乱矛盾之行,明主弗受也。
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丧三月,世主以为俭而礼之。儒者破家破家,倾家荡产而葬,服丧三年,大毁扶杖句谓因悲哀而极大地损坏了身体,以致要依靠拐杖才能走路,世主以为孝而礼之。夫是肯定墨子之俭,将当非孔子之侈也;是孔子之孝,将非墨子之戾乖戾,违反人情也。今孝、戾、侈、俭俱在儒、墨,而上兼礼之。漆雕之议主张,不色挠,不目逃二句谓面对威胁容色不屈服,目光不躲避,行曲则违于臧获句谓自己的行为如果错了,即使碰到奴隶也要退让,行直则怒作动词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宋荣子宋荣子,战国时宋人,曾讲学于齐国稷下,《庄子》、《孟子》将他归入道家,《汉书·艺文志》列为小说家,本文和《荀子·非十二子》则将他归入墨家之议,设提倡不斗争,取不随仇随仇,立即复仇,不羞囹圄,见侮不辱,世主以为宽而礼之。夫是漆雕之廉,将非宋荣之恕也;是宋荣之宽,将非漆雕之暴也。今宽、廉、恕、暴俱在二子,人主兼而礼之。自愚诬之学、杂反之辞争,而人主俱听之,故海内之士,言无定术定术,固定的道理,行无常议通“义”,道。夫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时而至,杂反之学不两立而治。今兼听杂学缪通“谬”行、同异之辞同异之辞,这里指互相矛盾的言论,安得无乱乎?听行如此,其于治人又必然矣。
今世之学士语治者,多曰:“与贫穷地以实无资句谓将土地分给那些贫穷的人,以便使这些缺少财富的人富足起来。”今夫与人相若也,无丰年旁入旁入,额外收入之利而独以完给完给,生活条件充裕者,非力勤劳则俭也。与人相若也,无饥馑、疾疚久病曰“疚”、祸罪之殃独以贫穷者,非侈则堕也。侈而堕者贫,而力而俭者富。今上征敛于富人以布施于贫家,是夺力俭而与通“予”侈、堕也,而欲索民之疾作而节用,不可得也。
今有人于此,义不入危城,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小腿一毛杨朱倡“拔一毛而利天下,吾不为也”,世主必从而礼之,贵其智而高其行,以为轻物重生之士也。夫上所以陈良田大宅,设爵禄,所以易换取民死命死命,作动词,拚死效力也。今上尊贵轻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出死,献出生命而重殉上事重殉上事,看重为君上之事献身,不可得也。藏书策,习谈论,聚徒役,服文学而议说,世主必从而礼之,曰:“敬贤士,先王之道也。”夫吏之所税,耕者也;而上之所养,学士也。耕者则重税,学士则多赏,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谈,不可得也。立节参明句谓讲求气节,标榜高明,执操不侵不侵,不受侵侮,怨言过于耳,必随之以剑,世主必从而礼之,以为自好自好,犹自尊之士。夫斩首之劳不赏,而家斗之勇尊显,而索民之疾战距通“拒”敌而无私斗,不可得也。国平则养儒侠,难至则用介士介士,武士。所养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养,此所以乱也。且夫人主于听学也,若是其言,宜布公布正确的言论之官而用其身;若非其言,宜去其身而息其端开端。息其端,禁绝于刚露头的时候。今以为是也,而弗布于官;以为非也,而不息其端。是而不用,非而不息,乱亡之道也。
澹台子羽,君子之容仪表也,仲尼几接近,犹差一点而取之,与处久而行不称其貌。宰予之辞,雅而文也,仲尼几而取之,与处久而智不充不充,不实,犹不称其辩。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以言取人乎,失之宰予。”故以仲尼之智而有失实之声名。今之新辩滥浮夸乎同“于”,比宰予,而世主之听眩迷惑乎仲尼,为如悦其言,因任其身,则焉得无失乎?是以魏任孟卯孟卯,又作芒卯、昭卯,战国时魏将,有口才,在任时大败于秦,失华阳之辩,而有华下华下,即华阳之患;赵任马服马服,此指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爱纸上谈兵,代廉颇为赵将,在长平大败于秦之辩,而有长平之祸。此二者,任辩之失也。夫视锻锡上古时铸剑时掺的锡而察青黄青黄,铸剑时炉火的颜色,区ōu冶区冶,春秋末期越国铸剑名匠不能以必判定剑;水击鹄雁,陆断驹马,则臧获不疑钝利。发察见齿吻形容句谓掰开马嘴看牙齿,端详马的外表,伯乐不能以必马;授车就驾,而观其末涂通“途”。末涂,终点,则臧获不疑驽良。观容服容服,容颜服饰,听辞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试之官职,课考核其功伐,则庸人不疑于愚智。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出身于卒伍。夫有功者必赏,则爵禄厚而愈劝;迁官袭级,则官职大而愈治。夫爵禄大而官职治,王之道也。
磐石千里,不可谓富;象人象人,俑人百万,不可谓强。石非不大,数非不众也,而不可谓富强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通“拒”敌也。今商官商官,靠金钱捐官的商人技艺之士技艺之士,手工业者亦不垦而食,是地不垦,与磐石一贯一贯,一样也。儒侠毋通“无”军劳显而王先慎谓“显而”当作“而显”荣者,则是民不使不使,不听差遣,与象人同事也。夫祸以……为祸,下同知顾广圻谓“祸知”当作“知祸”磐石象人,而不知祸商、官、儒、侠为不垦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类事类,事情的类似性者也。
故敌国之君王虽说通“悦”吾义,吾弗入贡而臣称臣;关内之侯关内之侯,即国内的封侯。此韩子在秦而言虽非吾行,吾必使执禽而朝执禽而朝,解见《难一》。是故力多则人朝,力寡则朝于人,故明君务力。夫严家无悍虏,而慈母有败子。吾以此知威势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乱也。
夫圣人之治国,不恃人之为吾善为吾善,自觉地为我做好事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恃人之为吾善也,境内不什同“十”数;用人不得为非,一国可使齐整顿。为治者用众而舍寡,故不务德而务法。夫必恃自直之箭,百世无矢;恃自圜同“圆”之木,千世无轮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无有一,然而世皆乘车、射禽者何也?隐通“檃”栝guā隐栝,矫正曲木的工具之道用也。虽有不恃隐栝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木,良工弗贵也,何则通“者”?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发也。不恃赏罚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贵也,何则?国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也。故有术之君,不随适然适然,偶然之善,而行必然之道。
今或谓人曰:“使子必智而寿。”则世必以为狂通“诳”。夫智,性也;寿,命也。性命者,非所学于人也,而以人之所不能为说人,此世之所以谓之为狂也。谓之不能然,则是谕明白告诉也,夫谕,性也二句谓那明明白白说出来的恰恰是天性如此。以仁义教人,是以智与寿说也,有度法度之主弗受也。故善毛啬、西施毛啬、西施,古之美女之美,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倍其初,比原来美丽许多。言先王之仁义,无益于治;明吾法度,必吾赏罚者,亦国之脂泽粉黛也。故明主急其助而缓其颂对先王的称颂,故不道仁义。
今巫祝之祝人曰:“使若千秋万岁。”千秋万岁之声聒guō,声音嘈杂,使人厌烦耳,而一日之寿无征验征于人,此人所以简简慢巫祝也。今世儒者之说人主,不善今之所以为治,而语已治之功;不审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传誉、先王之成功。儒者饰辞曰:“听吾言,则可以霸、王。”此说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举实事,去无用,不道仁义者之故事,不听学者之言。
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欲得民之心而可以为治,则是伊尹、管仲无所用也,将当听民而已矣。民智之不可用,犹婴儿之心也。夫婴儿不剔首剔首,在头上挑针砭刺,可止腹痛则腹痛,不*pì,破开,割开痤则寝jìn,逐渐益寝益,渐渐加重。剔首、揊“*”的异体字痤,必一人抱之,慈母治之,然犹啼呼不止,婴儿子“子”字疑有误不知犯其所小苦致获其所大利也。今上急耕田垦草以厚民产也,而以上为酷;修刑重罚以为禁邪也,而以上为严;征赋钱粟以实仓库,且以救饥馑、备军旅也,而以上为贪;境内必知介铠甲,代武装而无私解免除兵役。句谓境内民众都懂得武装起来上阵杀敌而不会逃避服兵役,并力疾斗,所以禽通“擒”虏也,而以上为暴。此四者,所以治安也,而民不知悦也。夫求圣通圣通,圣明通达之士者,为民知通“智”之不足师用师用,学习和采纳。昔禹决江浚疏通。与“决”互文河,而民聚瓦石;子产开亩树桑,郑人谤訾咒骂。事见《左传·襄公三十年》。禹利天下,子产存存问,关心郑人,皆以受谤,夫民智之不足用亦明矣。故举士而求贤智,为政而期适迎合民,皆乱之端,未可与为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