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李伦新】
李伦新,笔名耕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大学文学院顾问,兼职教授,海派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上世纪50年代初开始学习写作,不久发表处女作《闹钟回家》,收入《恋爱问题》一书。撰写的《忘我救人的王永祥》等编入《青年的共产主义道德在成长》一书。随后相继发表了《青春的火焰》、《开除》、《离别》等短篇小说,为当时上海市青年文学创作小组小说一组副组长。1958年3月去上海郊区农村劳动。1960年5月去外地劳动。这期间有一小段时间,曾被热情约稿而产生创作激情,发表了小说《父与子》、散文《龙船坪漫步》、《报春的汽笛》等。1979年4月返回上海,重新在南市区机关工作,先后任区委宣传部副部长、统战部部长等职,1987年4月当选为南市区人民政府区长,1990年2月当选为中共南市区委书记。1993年3月调任上海市文联党组书记、选为常务副主席。近年来,出版长篇小说《非常爱情》、随笔散文选《海浪花开》等十余部。在海派文化研究方面,主编33本《海派文化丛书》及《海派文化与国际影响力》、《海派文化与精彩世博》、 《海派文化发展创新的动力和活力》 等十部论文集。
中华文化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如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海派文化和巴蜀文化、吴越文化、徽派文化等均是这树上的枝叶。海派文化在中华文化这棵大树上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身为上海大学海派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的李伦新先生,以这个生动的比喻开始我们的访谈,他表示,要正确理解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就要从上海的实际情况出发,齐心协力地建设有上海特色的文化大都市。
文化大发展不是文化大赚钱
新报记者:您作为一位作家,又从事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党政工作,近十几年来再转而对海派文化开展研究,您如何解读“文化大发展大繁荣”?
李伦新: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所提出的“文化大发展大繁荣”令人鼓舞,我们对此要有全面正确的认识,不能片面理解为就是“文化大投入,文化大赚钱”,GDP要增加多少,盈利要多少,这就可能走样了,变味了,须知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决不是搞文化大跃进。
我注意到,有的地方提出要搞多少条文化街,拍多少部电视剧,规划当然是要的,但也要从实际出发。就拿春晚为例,中央电视台搞,地方台也搞,各个系统都搞,搞了很多台,其中跨年的16台,春节晚会18台,元宵晚会16台,每一台就有1000万以上的花费,花钱多的要几千万,规模越来越大,花费越来越多,好像有点变味了,文化大发展可不能这么搞!再比如说,现在的电视剧一年拍10000集,真正能播出的只3000集,三分之一都不到,浪费很严重。有次学习时要我谈谈对目前电视剧的看法,我说有些电视剧存在“三头”现象,就是枕头、拳头和磕头,一是床上戏,二是打斗戏,三是帝王戏,过多、过俗。而老百姓喜欢的、写人民真实生活的、能发人深思有艺术品位的原创电视剧并不多。
新报记者:造成这个现象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最大的问题又在哪里?
李伦新:我个人的看法是,创作上的惯性作用,固有的思维定势,容易将纷繁复杂的事物同质化,创作的作品就会类型化或趋同化,缺乏艺术个性和风格特点。还有就是把经济效益放在第一,定指标、下任务,这样就把个性化的艺术创作规律简单化了。这是从事文化艺术创作之大忌。
我曾写过一篇小文章《大树是长出来的》,创作来源是我到某地的山上看到的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据说树龄已有1000多年了,如今长得非常茂盛,我的心灵被震撼了,感觉这大树长成这样绝对不是偶然的,树的品种、生长的水土地势、气候环境等等,绝对要适宜于这棵树的生长,否则就不可能这么茂盛。这样的大树,树叶也没有两片是完全相同的。我记得这话出自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之口。他在同德国国王讲哲学时,讲到这一观点,国王不相信他的这个说法,让宫女们去找两片相同的树叶,结果可想而知。
同样道理,我敢说,城市也没有两个是完全相同的,即便是同在中国,北方的城市和南方的城市相比,无论是外观建筑或内在气质神韵,都各不相同。可是,我们在城市现代化建设过程中,却不注重个性差异,存在着“千城一面”的倾向,使得南方的城市和北方的城市没多大差别,于是出现了“误以他乡为故乡”的尴尬。
所以我要强调城市的个性特点,在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当下,强调这一点尤为重要,上海的文化建设一定要从自己的实际出发,要强调有自己的个性和特点,我们要为建设有上海特点的国际文化大都市而共同努力。
海派文化是上海城市之魂
新报记者:建设有上海特色的文化大都市,我们应该怎样来正确理解这种特色?
李伦新:上海本身就是一个有特色的城市,我们在海派文化研究过程中,认识到上海的特色是相当鲜明的。每一个上海人,都需要了解这一点。如果要我用一个字来形容上海,我会毫不迟疑地说,就是一个“海”字。上海形成的过程,据我所知,远在6000年前还是一片汪洋,包括现今的市区。我们的先人在这里以打渔为生,慢慢地有了冲积成的沙滩,渐渐地定居下来,上海滩就是这么来的。后来形成了两个小渔村,一个叫“上海浦”,一个叫“下海浦”。上海浦在现在的十六铺附近,这个地方靠码头,较快兴旺起来。后来于1267年设立上海镇,而下海浦的人就慢慢集中到这里来了。1292年,设立上海县。所以上海这个城市真正的城区发展,仅700多年历史。上海是海,还有很多可以查找的痕迹,有不少路名是和水相关的,如“肇嘉浜”“徐家汇”“杨树浦”“八仙桥”等等,老早的延安路也是洋泾浜填起来的。上海无疑是座水的城市。
从历史变迁来看,有几次大的移民潮,移民来自全国各地,多为江浙皖等地。从前的移民大都是有些钱,带着资金技术来上海了。据史料记载,上海解放时,原住民标准是三代人都生活在上海,占总人口不到15%。而移民高达85%以上,包括国外移民二十多万。上海文化在这种情况下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海派文化不是谁强加的,而是历史形成的,是这个移民城市的必然。
海派文化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的,最早是海派书画,如在老城厢古城墙上大境阁挥毫泼墨的,就有名画家虚谷、任伯年等人。继之有海派京剧,传统京戏在上海有了连台本戏、机关布景等等。海派电影在上世纪30年代达到鼎盛时期,名家辈出,人才济济······回到我开始时提的问题,上海建设国际文化大都市,要有自己的个性和特色。就应该是海派文化这一特色。我反复说明,海派文化不等同于上海文化,也不是上海文化的全部。海派文化是上海文化最集中最典型的表现,是上海城市之魂。
海派作品要扎根上海生活
新报记者:“海派文化”这片树叶,与其他树叶相比最最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李伦新:海派文化有几个特点,首先是它的开放性,海纳百川、兼容并蓄,不管是长江之水还是涓涓细流,它都能接纳和包容。上海话多有南腔北调。上海菜各种口味的都有。外国人、外地人到上海,少有陌生感,觉得是个不封闭不保守,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地方。
海派文化的第二个特点,是创新性。它不守旧,总在变革图新,接受西方先进文化技术快,受外国外地优秀文化的影响多,国内外移民带来的先进东西都能接纳并为我所用。海派文化内在的本性就是求新,不断变革。人家说上海人脑子活络,也就是基于有这种创新精神。
第三,扬弃性。一个人、一件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任何事物不可能一开始就完美无缺,要不断有所扬也有所弃,修正和完善,这也是海派文化的重要特点。
第四,多元性。海派文化是一个复杂的共同体,不可能也不应该要求它是单一的,更不是纯之又纯的,它是多元的,雅与俗,洋与土,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以致先进与后进、甚至低俗……在特定的历史条件和环境中,也有混杂其间的可能。
第五,契约精神。上海人的风格,待人处事的特点,讲究按契约办事,不随随便便、马马虎虎。谈一个项目首先考虑可行性怎么样、条件怎么样、技术上怎么样、经济上会不会亏本,深思熟虑后才拍板,不像有些人拍胸脯说没问题,真正做起来就成问题了。契约精神是海派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哪怕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好朋友也要签合同,以契约为准,在办事的全过程都体现出来。
上面我们说的,都是要对“海派文化”有个正确的理解,才能正确对待。尤其是这里的一个“派”字,其实就好比我们看京戏,有梅派、程派,看越剧,有戚派、袁派……这个“派”是艺术流派,有益于竞争有助于艺术繁荣,用于文化,则是文化多元,各有特长,互相影响学习,在不断竞争中相互促进,才会共同发展。各地文化都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不好,也不行。城市也是,千城一面那怎么行?树叶没有两片是完全相同的。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文化是城市的灵魂,怎么能“千城一面”呢?
新报记者:您认为这种一个模子的问题,在创作中具体反应在哪里?
李伦新:总体上来说,原创的好作品少,真正以上海的历史、现实为背景的原创作品屈指可数。不一定都要上海人来写、上海人来演,而是说反应上海生活本质和人文精神的好作品确实不多。我们说,真正上海的好作品,也是全国的,也可能是世界的。优秀艺术作品人类共享,是没有地域界限的。像京剧《曹操与杨修》就是个创新,有海派特色。
新报记者:发扬海派文化的特色,我们应该从哪几方面着手?
李伦新:个人浅见,首先要对海派文化有全面正确的评价,不抱成见,摒弃偏见,理直气壮地给研究海派文化以鼓励,为正确发扬海派文化的积极作用做实事。要结合新时期新情况新问题,不断充实和调整我们的思路,为建设有上海特色文化大都市齐心协力。如何正确认识和对待海派文化,发挥海派文化的积极作用,是我们都应深思熟虑的问题。
我在参观世博会时,有天傍晚坐在黄浦江边浮想联翩,“中华文化必将对人类有更大贡献,海派文化必将对中华文化的繁荣发展有更大的作用”这样的话脱口而出,还联想到了这样几句顺口溜:“地球无边有国界,各美其美世博园。海派无派有文化,博采众美创新篇。”
海派文化是鲜活的,是有生命的,在阳光照耀和雨露滋润下,一定会越来越光彩夺目,可亲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