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博湖县,因境内有全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博斯腾湖而得名。但凡这样的土地,有烟波浩渺、一望无垠的湖水,就会有水径幽深、随风作响的芦苇荡。连绵起伏环湖400多公里的芦苇荡,是野鸭、白鹭等天然生灵的栖息地。夏天,这里是随湖水荡漾深绿色的滚滚波涛,秋天,这里是秋色连波金黄色的铺天麦浪。到了冬天,这些在结冰湖面上自成一景的芦苇荡,也是博湖人们手中的宝。被收割的芦苇可纺织,可造纸,甚至还可成为精美的手工艺制品———芦苇画。
天然素材博湖芦苇
第一眼见到制作精良,风格自然清新的芦苇画,并没有想到,这就是博斯腾湖边如密林般芦苇的杰作。在博湖的莲花湖景区陈列架上的芦苇画,呈现的是温顺的牛妈妈,正在挤牛奶的蒙古族妇女,顽皮的卡通小老虎,漂浮在湖面上的静静睡莲,翩然起舞的白鹭。
这些如贝雕般的画面,是由经历了绚烂秋阳的芦苇,经人们手工制作而成。这不由得让人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将野生的高秆芦苇,化为这般具有柔和光泽的神奇?
后经探寻,找到这些人很容易。在博湖县,他们是一个群体,他们都在“阿勒奇”的召唤下,像这些芦苇画一样,于普通中展示不普通的生命历程。
蒙语“阿勒奇”,汉语意为“勤劳”。这个群体的人们正在以他们的每一天,解读着这个写起来很简单的词语。
见到他们是在清晨。一排连着的平房内,按照芦苇画的制作工艺顺序,依次排开。每个房间的人们,都在为精美的芦苇画付出着他们的努力。
进入第一间房,大大的桌面上,旁边的大水盆里,堆满和浸泡着裁剪好的芦苇片。这是湖中芦苇秆的重生,是它们另一种舞蹈的开始。
侯锡爱,这个中年男子是阿勒奇群体中的一员。他说,芦苇画是一种绝美的民间艺术,起源于我国唐代,隋唐时期成为宫廷工艺品,我国现在的手工芦苇画已远销欧美各国。而博湖县有着丰富的芦苇资源,阿勒奇的带头人杜玉新,在考察了河北白洋淀的芦苇画,专门学习两年,最终让博斯腾湖的芦苇有了更多的用武之地。
侯锡爱每到冬天博湖湖面结冰时,都会带着人,在博湖17吨割好的芦苇秆里,挑选出一到两吨的芦苇原料,以备明年一年之用。
这些用于制作芦苇画的原料,最好是生长在冰面上下结合部的泡苇,色泽白亮粗细均匀,在粗硬中又有着相对柔软的质感。一根色泽均匀并饱满的泡苇,无论它短为四五米或者长为10米,真正能被侯锡爱选取的只有两节,每节长30到40公分。
这样大批量筛选下来的30多公分的泡苇秆,被剖开成片,然后在水盆里浸泡十几分钟,熨斗熨平,用压苇机压过,再经打磨机打磨后晾干。每一个芦苇片,经过这样的处理后,都会变得光滑、脆薄,静静等待着大展身手的时刻。
这些繁杂的工序,都是由王新玲来完成的。人到中年的她,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并不觉得枯燥无味,反而在道道工序里,体会了时光的飞速流逝。
一片片芦苇,通过王新玲的手,变得柔软和有光泽,在这样的时刻,她仿佛看到,普通的芦苇片,在若干个时日后,经过同伴们的巧手,幻化为具有特殊生命力的芦苇画。她说,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
胡可芬将贴上芦苇片的分解画,根据标号分别剪开,再拿烙铁在芦苇片上烫出画作需要的颜色。
画中凝结博湖情
第二间房,更像一间简陋的画室。这里的书桌上、地下和墙上,堆满和张贴着各种内容的素描画。这些画里有水乡风情,各民族的人物、动物、花草植物,无一不绘得惟妙惟肖。这些画竟然全部出自看起来不起眼的侯锡爱之手。
侯锡爱,博湖县本布图镇人,曾在西北师范大学攻读美术专业的他,对博湖的一草一木、风土人情全都了然于心,从而让他的画作充满了感情。
一幅《孔雀河畔静流水》,画中汲水女子手扶具有民族风情的水瓶,静坐河边,微闭双眼,似乎在聆听身畔的静水流深;而中国传统的《十二生肖图》,又各具神韵;大幅的《西海风情》展示的是博斯腾湖的景色,连绵群山沉静在湖水的尽头,渔家的小船从湖中心划过,天上海鸥展翅,芦苇荡随风摇曳……
侯锡爱画过的每一张画,无论简单还是繁复,都需要他将每一部分分解开来。比如,他画的是博湖中的睡莲,就得把睡莲一瓣一瓣分解画在一张白纸上,并标号第一瓣第二瓣,如此依次往后。当然睡莲的叶、茎都得如此这般操作,一幅画可能会被分解在厚厚的一叠白纸上备用。
我们看到的每一幅芦苇画,最初的原作全由侯锡爱绘制。也就是说,是他,赋予了芦苇画最关键的灵魂。他主导了芦苇画沉静的气息和多元的走向。随后的第三间房,这里的工作主要由40岁的袁树德完成。他的任务主要是将第一间房打磨好的芦苇原料,和第二间房侯锡爱分解的画作组合起来。一块长宽50厘米的玻璃,待用的A3型纸,一罐乳胶、一把小刷子,就是他的全部工具。
袁树德要将芦苇片,一片一片排列粘贴在画着分解画的A3纸张上。这看似简单的工作,考验的却是袁树德的眼力和手感。他首先得根据经验来目测挑选,哪些芦苇片颜色相近,色泽相同,材质的柔软度无太大的差距。挑选出来后,再分批将它们粘贴在分解画的纸张上。
袁树德之所以这样认真,是为了让进行下一道工序的同伴们,在烫画时减少难度。如果芦苇片颜色质地相差太大,则难以成就一幅精品芦苇画。袁树德的工作是芦苇画流水线中很重要的一环,他沉静在桌前,沉静在窗外浓荫下阳光的碎隙中,沉静在片片芦苇的金黄色泽里。
袁树德将芦苇片,一片一片排列粘贴在画着分解画的A3纸张上。
作画过程是享受
在第四间房里看到胡可芬,43岁的她绽开一个笑容,好像博斯腾湖上灿烂的阳光,照亮了这个有些幽暗的房间。所有的芦苇画,最终成就在这间小屋里。
这间屋里,有大小两张工作台,一张是放着烙铁的小工作台,另一张则是专门粘贴芦苇画的大工作台。烙铁是用来烫上间房里袁树德贴好的芦苇片,然后再贴在绷有金丝绒面的三合板上。烫、贴这两项工序均由胡可芬一人完成。
胡可芬特别重视烫这个环节,大山的竖着的纹理,维吾尔族姑娘飘扬的裙裾,下山猛虎深浅不一的虎皮,都得通过烫来体现。胡可芬要将贴上芦苇片的分解画,根据标号分别剪开,再拿起烙铁在芦苇片上烫出画作需要的颜色来。
这是个相当有难度的技术活。比如制作《威震山岳》芦苇画中的老虎,既要烫出虎皮颜色的深浅,还得考虑成画后老虎的神韵。这神韵藏在烙铁烫出的煳色中,根据烙铁对芦苇片熨烫时间的长短,还根据调节烙铁温度的高低,烫出深煳,深中煳,中煳和浅煳等渐变色。虎皮的纹理深浅就是由这些渐变的煳色展示。
一步一步把分解芦苇片全部烫好,用针将芦苇劈成细丝状,再用剪刀斜剪成毛刺型,老虎的皮毛,鸟类的羽毛,就是用这种方法做成。胡可芬移至大工作台,按照画稿,一一将其粘贴在金丝绒布上。像她正在制作的那幅《博西海韵》,是长约2米、宽1.2米的大芦苇画,其中小到飞鸟的眼睛,大到群山、太阳,还有成千片1厘米长的芦苇叶,都得经过她的手,烫好、剪好,再粘贴而成。
这么多细小的芦苇片,需要一个一个分别粘贴,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可胡可芬不同,她一坐在工作台前,就把外面的一切都忘记了。这时,胡可芬不仅仅是在完成一幅芦苇画了,而是像武林高手在修炼绝顶武功,她不急于求成,得有十二分的耐心才行。
麻烦是个什么词,什么叫作时间,她都抛至脑后了,她只知道,只有精心完成每一个点,才有可能完成精品芦苇画。
胡可芬经历的是一个奇妙的过程,一些说不清道g不明东西,在她一日又一日的烫画、贴画中积淀、成长。像十二生肖类的小画,一般10天左右可以完成,若是像《博西海韵》这样的大画,得用一个月的时间精心打磨。每当这个时候,胡可芬在家里做饭时想的是怎样更好地完成这幅画晚上做梦时还是这幅画,芦苇画萦绕在她生活的日日夜夜。
芦苇画对胡可芬的影响是在潜移默化中进行的,以前做过裁缝的她,觉得这两项工作有着相通之处。后来,在她不间断的制作芦苇画之后,她身边亲近的人爱人、朋友会说:“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遇到事没有那么急躁了,好像心静下来了。”胡可芬恍然大悟,这都是制作芦苇画的功劳。
当芦苇画终于完成之时,胡可芬会突然轻松下来,长舒一口气,觉得无比的充实和骄傲。“原来这么美的芦苇画,是我做出来的,真的特别有成就感。”胡可芬享受的,正是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