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雕饰之美可以掩饰玉质的不足。《易经》是儒家的经典,包含很多古代美学思想,对后世的艺术影响深远。《易经》的“离卦”即丽也,附丽在器具上的东西是美的。如宗白华先生所言,“离”即有相遭之意,又有相脱离之意,这正是一种装饰美。工艺美术就是器,玉雕之后也为器,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包含了人类的本质力量。因此器具的雕饰能够引起美感,是附丽与美丽的统一。
崇尚材料自然之美,并不是反对适当的雕饰,只是要相得益彰,方显自然之法度,造化而自然。《庄子》有“天地为烘炉,造化为大冶”,西汉贾谊说:“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宇宙自然就是一个创造的烘炉,其间有若鬼斧神工的造化的“人”,他是天地司炉者(即大冶),调和阴阳二气,自然创造而成万物。玉雕艺术家在创作中,若要鬼斧神工,也必造化于自然之性。
其次,玉材料质的本色美是最美丽的,因此这是自然朴素之美,非人所为。质中的各色都是美的,推崇某种色为最美,不符合艺术审美。《易经》的《杂卦》:“贲,无色也”。宗白华先生分析了“贲卦”这种美学蕴含,并指出:“这包含了一个重要的美学思想,就是认为要质地本身放光,才是真正的美。最高的美应该是本色的美,体现的是自然朴素之美”。
我们对玉谈论其“白”,就得谈起《春秋繁露?执贽》一段话:“君子比之玉…是仁而至清洁也。洁白如素,而不受污,玉美备者,故公侯以为贽”,白玉象征纯洁,儒家以“尚白”的审美观念与“仁”的高洁清正相比喻。这是儒家为古之君子佩白玉之后能鞭策自己行为的功利思想,为封建礼教服务的。
但是“尚白”只是个“本能感受”是单方面的象征寓意,谁又说青玉不象征着君子沉稳、庄重、刚直的君子风度呢?墨玉中的苍劲挺拔之美也是“白”根本不具有的。所以,“白”是个不健全的“美”,它的象征寓意,又是“非理性的”。丰子恺先生说得好:“凡纯正的美,不是仅靠本能感受的,必伴随着理性的分子,有相当理性的教养的人方能理解其美;而卑俗(含不健全)的美以挑拨本能的感情为手段,故无论何等缺乏理性的教养的人也能直接感受其诱惑。故其流行甚速,风靡极易”;“不健全的美是病的美,偏好某种性质的美而沉溺其中,不知美的世界广大,便是病的美作崇”。偏好而推崇“白”不健全的美甚至以为是最高的美,便是如此。由此看来,“尚白”自身也有儒家的偏颇欠妥之处,毕竟为古人,其意可谅。其实,这些道理我们都明白,可为何“尚白”且极力推崇?这不能说明我们不懂最基本的美学,而今是物质世界,买白玉就为获得“品德”吗?看来,这只能是追逐商业价值所致!
玉石有各种各样的颜色,质地不一,尤其和田玉仔料中皮色丰富,层次众多,象国画似侵染,有的不用雕饰就是一幅天然的图画,玉的各种颜色本身就是形式美的艺术语言,比如青花的黑白美,丰富多彩的彩色美,矛盾冲突色彩对比是美,和谐与协调更是美,白色的阴柔,青黑色的阳刚,各种色彩如白、黑、红、褐、青灰、金黄、碧绿、枣红等等,在自然与天地的融汇下,形成的美是多样的,是令人感动的美。
含蓄美、典雅美、雄壮美、奇异美、浑厚美、朴实美、纯净美,清秀与粗犷,幽雅与飘逸、热烈与忧郁、优美与崇高、悲壮与幽默…….,叫人感受得多么强烈,而艺术家通过思考通过艺术形式把它们变化为和谐的美,中和统一的美,从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那才是意境中的最美,艺术的大美。
可是,我们动不动就评价和田玉雕品,要求要么是羊脂白玉,要么工艺多么精细,要么质地多么细腻多么脂润。羊脂玉诚然贵重,固然是美的,但其柔润纯清、娇弱之美是无法替代青玉的凝重、沉雄、古朴的气度美,细腻雕琢是一种美,旷达奔放何尝不是另一种美。人们往往陷于商家对材质的炒作,对玉雕艺术家如何用疏密、刚柔、虚实、对比、均衡、节奏、旋律等艺术的表现语言去展现玉石之美,不加思考与体味,便很难感受到艺术家所传达的张力、阴阳、奇正、显微、动静和气韵乃至某种观念和思想表现出的感染力。
另外,从美学内涵来看,玉的质地尤其和田玉,也是多样的,脂润与干枯、清透与涩硬、纯净与浑浊、细腻与浑厚等等都是美的形式。审美情趣及艺术追求的高雅与清淡,决定人们鉴赏美的内容不同。作为艺术表达形式来说,脂润、细腻感好的玉材适于表现润泽清秀的少女、文人雅土之类的艺术形象,表达出恬淡、素雅、柔美的审美内容,枯涩、硬朗的玉材更宜表达苍劲、雄浑、壮美之类的艺术形象并表现与之相应的审美内容。所以和田玉仅以“赏脂”为主是欠妥的,如果是一种真正鉴赏审美行为,以“赏脂”为主的话,不仅将和田玉及玉雕艺术陷入表现对象的狭隘的境地,更是远离艺术创造的本体论和美学的本质属性,那么“和田玉”之美就不属于审美艺术范围内的另类东西。
《周易》说的好:“物相杂,故曰文”。事物各种不同因素相互交错、各种色彩、形式、属性相铺相成(物相杂),才会构成美观的形象(文)。“物一无文”(《国语?郑语》),单一的属性因素组不成美好的形式。宋代朱熹《朱子语录》:“两物相对待,故有文,若相离去,便不成文矣”。“文”必须多种因素的杂糅结合,单一的“情调”构不成“文”。羊脂白玉,“脂润”之美固然因材质相对其它品种稀少而为贵,这只是商业价值,替代不了艺术的审美思想的崇高标准。最贵的并非是最美的,最美的往往可能是那些看似低廉的。大家都觉得美的,这个东西反而并不一定是最美的,非大美也。所以老子说“众知皆美者斯恶矣”。因此,略懂美术历史学的人们都知道,艺术的功能有审美功能、教育功能等,唯独没有商业价值功能,就不如为怪了。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贩卖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的特性”。这就是告诉我们,艺术品包括所用的玉石材料背后的金钱所隐藏的商业价值,不会是艺术功能的本体属性。
故此,玉石的材质中的多种色彩,多重质地均是美的形式内容,她们本身便焕发出自然之美,“非择取而为之”,尘世的人是如何发现、如何进一步表现、乃至在此基础上再创造美而已。自然之美是任何美的基础,因之纯真不虚伪、崇高不低贱、浩荡不短暂、朴实不矫作,因此也是最美最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