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圳博物馆珍藏的明代书法家茅坤的《行草书诗卷》。韩墨/图

深圳博物馆工作人员仔细展开茅坤的《行草书诗卷》。
在深圳博物馆库房的三楼,珍藏着明代文学家、书法家茅坤的《行草书诗卷》。为什么叫“行草书”?深圳博物馆的研究者王晓春说,诗卷中有80%左右的文字是比较标准的草书,20%左右的文字是行书,所以名之为“行草书”。深博的工作人员缓缓展开这一纸质书轴,其长3.7米,宽0.33米,但见洋洋洒洒,笔力老到,所写为书家自作的七言律诗十一首,诗、书皆工,目前存世的茅坤书法不足十件,深博藏其一,是著名古文字学家、原中山大学教授商承祚所捐赠。
武将的笔法
展开此茅坤之书,开首即是《西湖上独行》,行草兼备,“竹麈羽衣并葛巾,丹山绿水隔蜚尘。独来独往薜萝与,乍笑乍歌麋鹿驯”云云,前后十一首诗,作者于卷尾署有“万历辛丑秋九月望日,九十翁茅坤顺甫书于玉芝山房”,后钤有白文方印三枚——“茅坤之印”、“鹿门山长”、“前戊戌进士”。而据文献所载,茅坤,字顺甫,号鹿门,浙江归安华溪(今湖州市花林乡)人,生于明正德七年(1512年),卒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享年90岁。如此说来,眼前的这件藏品,正是茅坤90岁、也就是临终之年的遗墨,其90高龄,笔力如此雄健,难能可贵。
深圳文物考古鉴定所研究员张一兵先生,对茅坤的书法以及文学,有比较深入、独到的研究,为此记者对他进行了采访。张一兵首先介绍了茅坤性格特征。茅坤是个文武全才,先说“武”——据《明史·广西土司》载,茅坤任广西按察司佥事时,广西府江傜僮造反,督府奏请朝廷三省夹剿而未果。总督听说茅坤有武略奇谋,便将剿贼一切事务委任于他。茅坤一反征讨的惯用手段,采用“雕剿”之略——用五千精兵,另外招募死敌之士,带着善画者画敌首领的图像,突然出,突然入,如雕之搏杀野兔一样的战法,直捣敌之要害,不到一天,连破敌人十七寨,杀伤俘虏甚众,不费朝廷一金,而平定此祸乱,朝廷因茅坤“雕剿”有功,升任大名府兵备副使。过了两年,茅坤遭廷臣弹劾被罢官,茅坤就这样结束了自己仕途的升沉,回归乡里,开始了长达四五十年的乡居生涯。
张一兵说,字如其人,茅坤身为武将,这篇书法颇有武人之风,清代文学家蒋士铨评论道:“想其握管时,纚纚若游刃。刀笔筐箧徒,武健恣蹂躏。”这恐怕是他书法的一个特点,其笔画有刚健瘦硬之风,用“刀”来比笔,用“武健”来形容对纸张的蹂躏,好像茅坤不是在这里写字,而是在展示武功。
文人的豪放
前面说到茅坤的“武”,其实茅坤是一个典型的文人,所以他的书法、诗歌当然就脱离不开书卷气。茅坤12岁习《尚书》,26岁(即戊戌年,嘉靖十七年)得中三甲进士,先任青阳令、丹徒令、礼部仪制司主事、吏部司勋司主事、广平府通判、南兵部车驾郎、仪部精膳司郎中、大名兵备副使等职。离职还乡后,在华溪老家,建造出白华楼,纳书其中,成为当时江浙一带著名的藏书楼,并开始了长达46年的诗文创作和学术著述生活。
张一兵说,这时期跟茅坤书法有关的一件事情,就是经常去杭州参加“西湖吟社”活动,活动参加者尽是耻于为官、回归乡里的文人士大夫,大家“分曹赋诗相唱和”,甚至约定“诗不成无返,醉无返,日暮无返,风雨冰雪无返,兴不尽无返”的戒律。这期间茅坤创作了大量清新俊逸的诗歌,收录在他的《白华楼文稿》、《茅鹿门先生文集》、《玉芝山房稿》等著作中。茅坤当时有诗,就必有挥毫,可惜存世者寥寥,如今侥幸存世的几件茅坤墨迹,大多与“西湖吟社”的创作活动有关。深博所藏的《行草书诗卷》中的杭州西湖题材的诗,反映了那个时代的茅坤。
茅坤又是一位著名的文学家,在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上都有巨大的创新,更由于所编《唐宋八大家文钞》体现了反对前后七子“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腐朽文风和偏见的新主张,顺应了当时追求简洁实用的时代风尚,因而获得了巨大的声誉,其文章名满天下。《明史·茅坤传》称道他:“其书盛行海内,乡里小生无不知茅鹿门者。”
书法的价值
据张一兵的统计,除深博所藏这件《诗卷》而外,上海朵云轩藏一件,杭州市文物考古所藏一件,天津艺术博物馆藏一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一件,山东省文物商店藏一件,上海图书馆藏一件,藏家钱镜塘曾藏一件,其他三件为某些机构所藏,有的疑为伪品。
我们看眼前茅坤的书迹,有不讲功力,但求独特的特征。今天存世的茅坤墨迹,可信的不足十件,这些存世的作品,无论是功力还是风格都比较一致。从茅坤的生平看,他并没有在书法艺术上用功用力,前人也很少去评价他的书法艺术。以本《诗卷》为例,间架上也许比较歪斜松垮,用笔大概轻重失衡,不过茅坤正是通过这种“歪斜松垮,轻重失衡”的不断重复,造成章法上的波折起伏,形成变化的韵律;单字的结体看似随意,其实是在朴拙中蕴涵着学者的严谨。所以我们说,茅坤的书法虽然不是造型艺术家的字,却是文学家、文学理论家的字,是典型的所谓“文人字”。
茅坤文学上的成就和声誉,并没有给他带来书法上的名气,在有关的文献中,我们不容易找到对茅坤书法的评价。最主要的原因大概还是在以科举取士的年代里,书法是每一个文人士子晋身的敲门砖,社会上的整体水平很高;而人们一般往往认为,茅坤的书法天赋和功力相对而言大体上皆属平平,其兴趣与精力又不专注于此道,因而在当时高手林立的书法领域,茅坤始终未能占上一席之地,也就是说,他是一个以文学名家而不是以书法名家的人,因此也就成为在文学史上必然被提到而在书法史上必然不被提到的人。所以传世的少数几件茅坤的书法作品一直未能得到书法界的重视,也就不足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