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村友喜知相信,只要和日常生活产生联系,手艺就不会走向衰老。
2015上海设计之都活动周特设“设计与传统手工艺”专题,聚焦近几年设计“复兴”传统手艺、文化和艺术的成果。
传统手工艺饱含人的情感投入,承载着文化记忆与文化认同感。如何传承有形工艺与无形文化,让其重返现代生活,“设计”或许是目前最佳衔接现代生活与传统手工艺的桥梁。
作为日本传统文化的“活化石”的京都,也是古老手工艺聚集地。在这里,这些手工艺者为了让手艺重返现代生活,也煞费苦心。当他们向现代设计理念求援的时候,会获得怎样的效果?此文会用最鲜活的例子告诉你答案。
“我是京都建筑师。”建筑师岸和郎曾经说过,自己的故乡京都,就是对他的建筑理念的最好界定。京都给人的印象是满眼的唐风唐韵,叩击每座亭台楼阁的木柱 都仿佛能听到历史回声,数不清的寺庙楼榭展现出早已被人遗忘的梦境。其实,不止是建筑,古色古香的京都也是日本传统文化的“活化石”。这里保留着大量历史 悠久的手工艺,和服、纸伞、武士铠甲、漆器、“清水烧”瓷器,历经数百年甚至千年。如何让老工艺保持活力,历久弥新?面对挑战,这些传统手工艺人开始求助 于现代设计。
“绝处逢生”的和伞
西堀耕太郎可能是其中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数年前,在加拿大学习商贸和艺术的他,跟着新婚妻子回到京都,这才知道原来妻子家族掌握的和伞制作手艺已经有 150多年的历史。他们家开设的和伞店“日吉屋”,是京都唯一一家仍坚持以和纸为材料,用家族代代相传的古法制作五尺本式野点伞的店铺。这种和伞是日本传 统文化符号,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戴安娜王妃造访日本时,都使用过日吉屋的本式野点伞。虽曾风光无限,但此时,西堀耕太郎所看到的和伞店已经“奄奄一 息”。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已经不再使用和伞,店铺的日常销量几乎为零,族人甚至萌生了关店的念头。
眼看家族手艺濒临失传,西堀耕太郎心有不舍,尝试寻找让和伞“重生”的途径。他为店铺制作了精美的网页,期冀用网络平台招揽生意。“这一招开始还奏效, 一些人看到网页介绍,真的慕名前来”。不过,很快,他就发现,绝大部分顾客都是从事茶道和传统歌舞的表演工作者。而一旦这波购买小高峰过去之后,日吉屋仍 会陷入原先的困境之中。
“改变是必须的, 不论如何,我们得找到一种合理的方法,让和伞制作工艺重新回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去。”彼时,已经成为日吉屋第五代继承人的西堀耕太郎,每天的大部分时间站 在店铺后的院子里,一边摆弄和伞,一边思索。撑开、合拢、撑开、合拢,再撑开、再合拢,这个单调的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直到有一刻,西堀耕太郎把伞对 着太阳,突然发现原本刺眼的光照透过和纸撒在脸上,竟是一片柔和。西堀耕太郎眼前一亮,有了将和伞做成灯罩的打算。
事实上,在设计界,西堀耕太郎并非第一个发现这个奥秘的人。伞,一开一合,灯,一明一暗。此前,已经有设计师注意到伞和灯之间的这种微妙联系,做出一些 伞形灯的概念产品。尽管家族制伞工艺经历了时间的考验,但模仿前人却是创新的大忌。“如果只是让伞和灯简单结合,并不能突出和伞制作工艺。最理想的设计方 式,是让伞和灯神形合一,保留和伞工艺的神韵,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加法。”
打破惯性思维是西堀耕太郎设计的第一步。通常,人们凭借惯性思维,认为伞骨只能朝一面打开。但是,去掉了伞顶,把另外一面也做成可以任意开合的样子,会 是什么样呢?急于寻找突破的西堀耕太郎,打开了另外一面的伞骨,和伞做灯的雏形就这么在他的反复斟酌中诞生了——灯罩基本上沿用了和伞的结构,两面都能开 合的伞骨自然而然地把和纸撑开,中间本来用作和伞主干的部分换成灯架。
在最初的设计阶段,每一步,西堀耕太郎都经过苦苦思索,迈的小心翼翼。而现在,思维上的小小改变,以及举重若轻的设计方式,让日吉屋的和伞工艺“绝处逢 生”,以另一种面貌介入现代人的日常生活。这种改变也受到了设计界的认可,西堀耕太郎推出以竹骨与和纸材料做成的“古都里”和伞灯系列,在同一年时间里斩 获了“Japan Shop Award”、新日式100选、德国FORM奖和Good Design奖。“别看灯具只是伞骨加上一层和纸的结构,其中可 以产生很多种变化。”之后,他再接再厉。新的设计MOTO直接去掉了和纸,保留了伞骨结构,使得灯具变化更为灵活性。只要变化支架的收缩角度,使得一盏简 单的灯呈现出不同的形状。当支架形状改变时,光线的影射效果也会随之发生微妙的改变,这样的设计让西堀耕太郎捧回了IF奖。
不甘被遗忘的手艺
西堀耕太郎和日吉屋的成功,让其他京都手艺人看到了希望。于是,一场变革悄然在古老的京都手工艺界蔓延开来。
“遵循古法、恪守传统,成就了京都手工艺人的自尊和骄傲,却也可能让他们和时代脱节。”和留着长发的西堀耕太郎一样,戴着圆形黑框眼镜、头发微卷的中野 伊助俨然是个时髦的中年人。实际上,他掌握的手艺却更为神秘古老。中野家族从1764年就在京都开设店铺,两百多年以来,这个家族掌握了一项鲜有人知的独 门秘笈——一种名为“Kikujin Zome”的染色技艺。用这种染色技法染织的布匹,表面呈现青黄色,而在强光照射下,就会转变成鲜艳的红色。由于染 织技术复杂,掌握的人凤毛麟角,这种布匹产量稀少。昔日,这种布料仅仅用于制作天皇的服装,以及皇族的佛珠袋,昂贵的价格让普通百姓望而却步。
“产量少,再加上原先的御用法律限制,这种技艺与现实生活渐行渐远,逐渐被人们遗忘。”作为家族工艺的第十代继承人,中野伊助对此曾感到无比惋惜。当他 看到西堀耕太郎的和伞灯创意,突然明白了现代设计和Kikujin Zome之间也能产生关联。“现在,是时候让Kikujin Zome放下皇室御用的 架子,把这种布料做成灯罩面料也许会相当有趣。”中野伊助向西堀耕太郎抛出了橄榄枝,寻求合作。于是,和伞制作的灯架,加上神秘的 Kikujin Zome染色灯罩,成就了Moto变色灯——开关一开,青黄色的薄纱灯罩即刻变成了透明的鲜红色。
和中野伊助的染色工艺相比,三宅启介制作武士盔甲的手艺,在京都的知名度要更高一些。制作盔甲时,手艺人要用编织绳将铝片一片一片串接起来,这看上去并 不复杂。但要将几十上百个有不同曲面,形状不一的金属片牢固地串在一起,让它们之间形成部分重叠,而且相互之间又保持合理的间隙,却极为考验制作者的手感 和经验。虽然,作为旅游纪念品和日本家长馈赠孩子的礼物,三宅启介家在京都门店生意也还算不错,但从小开始学习这门手艺的三宅启介总觉得盔甲制作手艺可以 发挥更大的能量。
“父亲从小就教育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手艺就很不容易了。但是我觉得如何能用这门手艺制作一些现代人能使用的东西,它才真正算得上没有被人遗忘。”因为受到时尚杂志的启发,三宅启 介尝试利用盔甲工艺,将彩色金属片串联起来,配上各色的内里,做成形状和大小各异的拎包。作品问世不久,就在巴黎家居展上引起了不少关注。用盔甲制作工艺 制作拎包,在牢固程度方面当然游刃有余,当然,这对三宅启介来说,还远远不够。在进行了一番市场调查之后,他开始细分自己的拎包设计。“比如,像这种小拎 包是专门用来放iPad的,金属片串联得很坚固,就像武士的盔甲一样,加上柔韧的内里,有很好的防震、防挤压的效果。”
在这些手艺人中,还有年纪更大的革新者。年过花甲的西村友喜知就是典型,他是目前仅有的十位掌握友禅雕工艺的老艺人。这位身材矮小干瘦的老人,每次在皮 革上进行镂刻时,习惯于小心翼翼打开布包,按照刀头的粗细,依次将自制的锉刀铺开,摆在黑色薄牛皮上。没有时间构思,不用打草稿,西村却能像点彩派画家一 样,用锉刀流畅地在柔软的牛皮上“点”出一个个小洞。随着小洞的增加,一根根曲折的线条显露出来,稍后,一个表情生动的日本门神形象也随之清晰起来。
友禅雕最初问世,是因为古代贵族想要在服饰上镂刻家族的徽章和花纹。虽然,掌握这门技术的艺人数量日渐凋零,但西村坚信,这门技法一样也有机会重新成为 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在软体材料上凿刻图案,现代的机器速度快,产量大,不是手工可以相比的。但机器没有感情,也无法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东西。要灵活把握雕刻材料的光泽、质感,最好的工具仍然是工匠柔软、灵活的双手。”西村认为,友禅雕的每一个孔隙中,都包含了手艺人多年来的经验积累和厚重情感。“我们不会 事先打草稿,而是在头脑之中构思复杂的图案,直接进行雕刻。也正是因此,即使是相似的图案,呈现出的结果,往往会因每次制作时的情绪、氛围的不同,而有了 新的变化。这是机器雕刻无法做到的。”
西村从他的子女那里打听到,现在日本的年轻人都喜欢定制随身的小玩意。于是,他就尝试用黑色薄牛皮制作了一批iPad和手机的雕花套子。创意看上去简单,但 西村毕竟有自己的老辣之处,雕花套子中却暗藏不少设计心思。当iPad电源未开时,黑色皮革紧贴黑色的屏幕,人们不会注意到套子上的纹样。而当iPad电 源启动后,精致的友禅雕的图案,就会借由屏幕的背光显露出来。变色显影带来的小小惊喜,让很多年轻人爱不释手。
“虽然和西堀耕太郎他们相比,我们这些老手艺人年纪大了,走向世界的步子迈得有点慢了。”但西村仍然对手工艺传承表示出难得的豁达和乐观。“只要友禅雕 重新融入到了人们的生活中,它就不会被人们所遗忘。只要它和日常生活产生联系,手艺也不会和我们一样走向衰老,我们不用自己担心后继无人。”

Moto变色灯